炙热的日头之下,年轻的天师一袭白衣, 漆黑的眼瞳如炬。
他远远的站在玉石修筑的高台之上, 纯白的衣摆不染半点污浊。滚滚热浪中, 唯他那一角似是有风, 轻轻渺渺, 长袖拂动。
无端地,使人生出一丝舒畅的凉意。
豆大的汗珠滴下干涸的土地, 高坛下聚集的人们踮起脚尖,屏息等待着他们期盼已久的景象。
——据说啊,这位圣上请来的福星,能给凡间带来雨。
少年天师双目紧闭, 眉头微微蹙起。
他或许是默念了一句口诀,又好像轻唤了某个名字, 唇角不太明显地动了动。
忽大风起, 祭坛上的黑色大旗猎猎作响。
连日来盘踞大地的炎热,在风中摇摇欲坠,嘶嘶风声宛若尖细抵抗的叫声,拉拽着, 将它拔地而起。
“乌云聚过来了!”有人喊。
“乌云聚过来了!!”这句话像泼到地面的水, 一下子在人群中散播开。
转瞬之间,风云变幻。
沙尘好似拢到了一处。空气中有久违的,降雨前的气味。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 直直地往天空中探。
黑沉沉的云聚集着, 压下来, 压下来……高台上的天师猛地睁眼,大喝一声。
惊雷应声于空中炸开,漆漆的天空裂开一道破碎似的大缝。
刹那间,有雨滴漏了下来。
愣神的百姓,以为那是汗水,往额上一擦,却是细小的微凉。
“滴答。”凉凉的水珠,打在手背上。
——下雨了。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细细密密的雨点落下人间,它们终于愿意,造访这块久旱的土地。
人们看着彼此脸上的水滴,欢欣、尖叫,重重声音堆叠起来,有人大声的哭了。
铮炀帝一拍椅子,站了起来,急匆匆往高台上看去。
少年背着手,长身而立,面上有极浅的笑意。
“苏执!”迫不及待确认他的存在。
隔着蒙蒙雨雾,那双眼扫过来。
他的相貌生得极好,鸦青色瞳仁似蒙了层纱,不怒不喜,情绪淡薄。
铮炀帝无端想起,惊艳了他年少,使他生出逆反之心的,勾栏院中的一位美人。
她名唤“苏净雪”,后被收作前朝皇帝的妃子,巧也是苏执的那个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他赶出了脑中。
——太冒犯了,天上仙人,岂能用那种女子相比。
雨势磅礴。
泥土的芬芳闪现了一瞬,继而被满天的雨水冲刷殆尽。
干裂的土地露出它本来的面目,一切都被拯救,一切都将焕然一新。
“神迹啊。”
百姓中有人呼喊。
应声的人愈发的多。
他们面朝高台,自发性地一排排跪下。
电闪雷鸣中,万人跪拜。
“天命。”
“天命。”
民心所向,天命所归。
那个瞬间,铮炀帝觉得自己的王朝,是被神眷顾着的。
“啊啾……”
高台上的少年偷偷打个喷嚏,难受地揉了揉鼻子。
——天师不好做啊,下雨了也不能遮一下,有点冷。
不过他这个职业,就是要负责好看、冷漠,厉害的。
你看,真正能呼风唤雨的大粉龙,在天命阁里为了施法,上蹿下跳,努力得尾巴都快给甩断了……它不也什么都没说。
……
事实证明,祈雨一事并不能帮助铮朝收买所有的百姓。
苏天师走下高台,准备回宫时,被砸了两个臭鸡蛋。
蛋壳碎得七零八落,难闻的气味黏在他如瀑的青丝上。
不论是谁看了这一幕都觉得愤恨,但那位天师愣是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砸的人在这!”群众里几个声音举报道。
犯事之人本想逃窜,谁知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他立刻被侍卫押了出来。
是一位布衣青年。他的衣裤打满了补丁,面黄肌瘦、双眸无神,胳膊细瘦得仿佛轻轻一折就要断裂,想必是饱受了这饥荒之苦。
“狗屎皇帝!狗屁天师!呸!我呸!!要不是这个皇帝,我们也不至于活活饿死!!”
自知命不久矣,那人使劲最后力气扭动着。
冷眼看热闹的百姓一部分窃窃私语;一部分为天师抱不平,恨不得上去捂住他嘴,不让这粗鄙之语污了天师的耳。
侍卫抽出长剑。
布衣青年走投无路,死气沉沉的目光对上站在高处的少年天师,嘴里大吼:“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做暴君的走狗!!”
血溅当场。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雨中,青年软倒在地,宛如一个被捅漏的麻袋。
他眼里短暂燃起的光,彻底熄灭。
近处的人们纷纷往后退了一大步,唯恐被血沾到。
天师没甚表情,静静看完了。
人是在他面前死的,纯白无暇的祭袍上无可避免地沾到了几滴鲜红的血珠。
动手的侍卫立刻跪了下来,主动请罚。
雨珠混着稀稀的蛋液,顺着发丝滴滴答答落至地面。
乔执抬手擦了几下,越擦越擦,索性不擦了。——总不会比衣角的血渍更加难洗。
“没事。”他让那名侍卫起身。
只是一件小事,禀事的人传话到铮炀帝的耳朵里,却变了味。
当天傍晚,天师又被传唤。
乔执刚沐过浴,可能是因为淋了雨,头一直晕晕的。
瞧着外边的雨还下得很热闹,他不太理解铮炀帝找自己来干什么。
中年的帝王倚墙而立,背着光的缘故,他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他把你的衣服弄脏了?”男人声音低沉,有种莫名的阴森。
乔执皱了眉头。
“该杀。”
跪在殿中的侍卫狠狠抖了一抖。
皇帝抽出佩剑,利落地由他的心口处捅下。
血全被厚实的衣料吸收,鲜艳的红迅速晕开一大片,却是很干净的,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男人的眼里阴翳浓得化不开。他看向身旁的人,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些什么。
少年不发一言。
面上没有惊惧,自然,也没有感激。
“你……因着朕被人辱骂了,你会不会,怪朕?你不要……怪朕啊……”
乔执不知这位多疑的帝王在祈雨归来后想到了些什么。他吞吞吐吐地讲出那句话,声线嘶哑古怪,竟像是带了些许哭腔。
话音刚落,他的袖子就被男人抓住了。
铮炀帝迫切地,想从苏天师那里得到反应。
——天师是不是怪他了?
他说了这些话,杀了一个人,可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乔执冷静地抽走自己的袖子。
帝王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隐隐的病态。
“臣不敢。”他惜字如金地回答道。
乔执觉得好笑。
他可以说的只有不介意,不然他能说——“我希望你马上去死”吗?
“天师祈雨有功,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朕可以马上赏赐于你。”铮炀帝急急地说。
即便用了“赏赐”这样的字眼,可他的面上有浓重的讨好意味。他不知道要给出什么,使用什么样的途径,能够表示出自己对于天师至高的崇敬。
乔执沉吟片刻,道:“江宁虚可以交给我审吗?”
“这……”
铮炀帝立刻想到了,他要江宁虚是想做什么。
坊间传,苏执被册封为天师后,有不信鬼怪之人找来法器试他,他当朝化身为凶猛神兽。
事是真的,不过试他的并非“不信鬼怪之人”,试他的是天辰观的道长江宁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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