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积雪, 在黑夜中会显出淡淡的灰蓝颜色, 那是比白色更要沉静的颜色。
石曼生撑着膝盖, 双腿弯曲,靠着树, 缓缓坐了下去。看着脚边的白雪,还有她踩出的脚印, 一言不发。
刺客——师父——画卷——相思阎罗……今夜的事似乎太多了些。
她眨了眨眼,还能瞥见睫毛上残留的细水珠。
怎么就哭了呢?她想。
——真没出息, 不就是听了几句话吗。只不过是几句话而已。
先前的慌乱情绪与眼泪,在跑了这一段路后, 不知为何隐匿了起来,此时, 石曼生心中已没了情绪,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闷。
她出神地坐在那里,一点都感觉不到周围的寒冷,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衣摆已经被雪水润湿。
——怎么一个个都拿相思阎罗说事。怎么都欺负她不记得呢……
想要清空思绪,却变得越发浑浊,她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思考了。她需要冷静, 需要非常、非常、非常、冷静。
她皱着眉将左手埋进脚边的白雪中, 一直没到手腕,正好能触及相思阎罗的红线。
刺骨的寒冷从指尖传来,一点点向上蔓延, 往里浸透。
她狠狠咬了咬唇, 将手又往下压了几分, 白雪及腕,她触到了雪下的泥地,粗粝的石块,腐烂的枯叶……
冷……
不知过了多久,埋在雪中的左手已经僵冷,渐渐麻木的感觉带走了刺痛的不适。
——好像冷静下来了呢……
这般想着,她抽出了左手。看着那手,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哪怕已经冻得通红,可手腕那条红线依旧有别于周围肌肤,清晰可见。
从没想过,服过相思阎罗,忘过一个人,会成了她最大的破绽。更没想到,这个破绽竟然还有人争着要认。
“石……姑娘。”身边传来了梅子倾的声音。
她偏了脑袋——这人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见她许久没有动静,梅子倾试探又走近了些,“你,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了石曼生一声轻笑,“说那么些话给我听,你可不希望我没事儿。”
她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死死掐住没有知觉的左手指尖,一下又一下,直到指尖重新感觉到了些微疼痛。
“明天开始,我会帮你想办法配出软骨散的解药。”石曼生的语气平静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看到她如此反应,梅子倾有些不安,“石姑娘?”
“我会帮你制完解药再离开。”她一眼都没有看他,转身走去了庙中。进得庙中,在旁人疑问的眼神中目不斜视地寻了一块空地,拿了块破木头做枕头,倒头便睡了过去。
梅子倾跟着她进了庙,见她闭眼模样,也不好再出言打扰,只能另寻了一处空位坐了下来,隔着一丈不到的距离静静地向她投去了视线。
屋子的正中点了一个柴火堆,在这风雪夜晚显得分外温暖,微微泛红的火焰噼噼啪啪舔舐着木柴,跳跃的火光映在石曼生的睡颜上。她似乎是真的睡着了,一动不动,呼吸清浅。
不言不语地看了她一会儿,梅子倾收回了目光,靠着身后的石墙也闭上了眼睛,遮住了眼底那抹微带不忍的神色——不要怪我,石头。
这一觉石曼生睡得很沉,从来都没有的沉,梦中没有百里宫,没有师父,没有柳木白,没有梅子倾……
~~~~~~~~~~~
清晨,土地庙迎来了第一缕阳光。光线门缝中透了进来,轻轻痒痒撩拨着她的面颊。
“咕咚——”
一个翻身,不小心从“木枕”上滑下了脑袋,被惊醒的石曼生有些迷糊地睁开了眼。她看到了躺在自己不远处的梅子倾,还有那些依旧因为软骨散而昏迷的人。她想——真可惜,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不是做梦。
她似乎是第一个醒的,眨眨眼,石曼生又闭了眼睛——再睡会儿吧。睡了就能忘了。
而这一睡,就睡到了天色大亮。
“你醒了。”梅子倾递来了一个新削的竹筒,里头有着化好的雪水,温度适中。
石曼生坐起身,接过来一口喝了下去,喉咙舒服了不少。
就着青天白日,她看到梅子倾身上的狼狈,到处都是灰黑颜色,当然,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把竹筒往地上一放,“制解药需要些东西,我得先去边上镇子。你们接下来去哪?我买了药可以再去寻你们。”他们现在的地方离通义县城已经比较远了,但正好是去百里宫的方向,是以附近就是百里宫山脚的那个镇子。
梅子倾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我们和你一同去镇子吧,也要买些东西。”
昨天晚上,所有人都是从黄家药铺的大火中匆匆逃出,是以并没有什么包裹,有的也只是随身带的钱袋、火折、兵器一类的。可在这偏僻郊外的土地庙中,钱财偏偏是最最无用的东西。
石曼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镇子在百里宫山脚,柳大人还在百里宫内。”她可不觉得梅子倾愿意就这么去到会暴露自己的地方。尤其,他对于柳木白的忌惮并不少。
果不其然,稍稍思虑之后,梅子倾派出了几人去采买马匹和粮食,并再三嘱咐小心行事。
“这三天,我们就暂时歇在这个庙中。”
“好。”石曼生站起身,“镇上只有一处客栈,这三日我会在里头制药,制完药……”
“交给店老板即可,我派人去取。”梅子倾接道。
果然呢,和百里宫交好的人,他都认识,就连一个镇子上的客栈老板也不例外,她客道地拱了拱手,“那在下就此告辞,祝梅公子一路顺风。”
她的意思,梅子倾听明白了,她不关心接下来他会去往何处,她也不会来见他。梅子倾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停了许久之后,只说了三个字,“劳驾了。”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庙门,梅子倾眼神沉了下来——该说的,他昨天晚上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要看她是怎么想的了。而且,现在她不愿见他,并不代表她会一直不愿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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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曼生独自去到了镇上药店,勉强凑齐了制药需要的药材,而后寻到那唯一的客栈住下。在洗了个热水澡后,她便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制药。
制药需要三天,并不是指她要不眠不休地工作三天,只是某些步骤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接下来的三日,石曼生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屋子,饭菜由小二送到门口。不需要忙活的时候,她就坐在床边发呆,看着在小炉上蒸煮的药罐默然不语。
她不想说话,不想见人,就想这么静静地和这些药材待上几日。
第三天的晚上,石曼生出了屋子,结账离开的时候给了老板一锭小银子,声音有些疲惫“不用找了。”
解药就藏在银子里,几粒米粒大小的药丸,老板会给梅子倾的。
答应梅子倾的事情,已经做完一件。
接下来,便是让柳木白下山,封山布障,至于她和柳木白……她不知道。
看着客栈外不知何时复又飘起的雪花,石曼生退后一步,“老板,可知哪处还能买到厚实的外袍?”
……
连夜离开了镇子,石曼生拉紧了外袍,迎着雪,沉默不语地往百里宫走去——三天了,从百里宫出来已经三天了。
刚刚拐进去往百里宫的那条路,她就看到了月光下站在石阶前的那个人,缓缓下落的白雪之中,他执伞而立,紫衣玄襟,隔着重重雪幕,温声缓道,“你回来了。”
彷如雨夜初见,翩翩公子执伞而笑,温雅如常……却恍若隔世。
缓缓走近,他将伞遮在她头顶的天空,“雪大,我们回去吧。”
石曼生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
熟悉?陌生?
那水墨眸子明明是她喜爱的颜色,可在此时却让她浑身冰冷。
“你……去过黄家药铺了?”
“嗯。”他毫不意外,轻轻点头,“受惊了吧。”安抚的话在他说来自然无隙,可听在石曼生耳中越发刺骨。
他没有多说什么,但石曼生却听懂了。
他知道黄家药铺被烧,他知道她这个时候会回百里宫,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她在哪,知道她见了谁,知道她遇到了刺客……
抓着外袍领口的手收紧,她仿若收住了自己的呼吸。抬头看他,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发涩发哑,“所以,柳大人,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伸手抚净了她肩头的白雪,语音温温,“外头凉,我们回去再说。”接着,他复又加了一句,听得她心尖都疼了起来。
“石头,你是个聪明人。”
石头……他竟然还唤她石头。
伞从头顶撤离,柳木白转身行在了前头,漫天白雪飘然洒落,失了那片遮挡,石曼生再次感受了风雪的寒冷。雪花打在面上、身上,润湿了额发。
冷,冷到透骨透心……冷到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原来都是你……原来从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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