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时候拿的谢景的钱包?王悦捏着那钱包一下子顿住了,他记得他把钱包还回去了啊!出门顺手又给塞兜里了?他也没这毛病啊?
一脸迷茫的王悦盯着那钱包想了半天,转身重新朝着谢景的家走过去,打算把钱包放回去,他是走楼梯上去的,走了不知道多少层吧,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儿,他没谢景家钥匙啊,他要怎么将钱包送回去?
正犹豫着,他已经慢慢走到了谢景家门口,忽然,他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底下门缝……似乎有水渗出来?
王悦低头摸了一把,忽然睁大了眼。
等等,他走前那水龙头还在淌水吗?
王悦算了一下,从离开到现在前前后后大概一共两个半小时。两个半小时,他伸手就去拽门,拍了两下后忽然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王悦忙开口道:“谢景,你家钥匙放哪儿?”
“怎么了?”
“我……我有点东西落在你家了,我现在人在门口。”
“门上有密码锁,我把密码报给你。”
王悦点了下头,手有些抖地按了几个键,伸手猛一下推开了门,入眼的一幕让他瞬间攥紧了手机。
“王悦?”谢景没听见王悦的声音,皱了下眉,“王悦你没事吧?”
“没事。”王悦迅速说了一句,盯着从厨房源源不断淌到客厅的水,伸手啪一下挂了手机。王悦看着客厅里堆着的一叠叠图纸,扭头就冲进了厨房。
他试着关了一下,水一直在淌,无论他怎么弄,水龙头都没有丝毫的反应,他扯过一块布直接布塞上了。
镇定,镇定。
王悦回忆了一下上回他家漏水王乐是怎么弄的,忽然反应过来,水闸,找水闸。
王悦手忙脚乱地就去找水闸,从厨房一直翻到客厅,从客厅一直找到卫生间,而后走又走回了厨房,乱了好一阵子,王悦忽然反应过来,他不认识谢景家水闸长什么样啊!
我去。
王悦翻了好一阵子,忽然,他视线一顿,看向厨房的一角。在一旁,布早就被水龙头冲开了,王悦看着它水势越来越大,扭回头看向那他不怎么熟悉的东西,没办法,那必须是水闸了。
他上去观察了一会儿,也没来得及细看,用力掰着那闸门,他掰了半天没掰动,手下猛地加大了力道,半晌他松了手迅速甩了下快勒断的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喂,王乐,水闸怎么关?”
“家里漏水了?你找着水闸了没,你转一下就好了。”
王悦一只手正用力掰着那闸门,闻声手一哆嗦,“转,转一下?不是掰下来?”
“你傻啊,水闸你怎么可能掰的动?”
王悦手一顿,立刻改为去转那,手却没反应过来,用的还是掰的力道,崩的一声,王悦猛地抬手遮住了脸,水猛地喷了他全身,王悦什方寸都没了,伸手啪一下就去盖住那闸门。
“我操,王悦?什么声音这么大?你干什么了?”手机那边传来王乐的声音。
王悦别开视线凑了个水溅不到的角度,平静地擦了把脸,看着那喷射而出的水柱。
“王乐,它好像……被我拆下了。”
王乐:“……”
王悦挂了电话,什么都没说直接冲进客厅,那一屋子图纸下部浸泡在水里,王悦摸了把脸上的手,伸手就将图纸抱起来放在了桌上,但凡能放在高处他全给叠在了高处,一看屋子还有这么多,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了眼二楼。
他抱着一叠图纸直接上二楼,刚一放下也顾不上查看什么,回身就下楼,跑了多少趟他也不清楚,他刚大口喘着气放下了手里的一叠,正准备下楼继续搬,他就那么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下一刻,他狠狠倒吸了口凉气。
高处有风,恰好迎面一阵卷过去,王悦看着那堆图纸刷一下全掀了起来,在空中四散翻腾,乘着风越过栏杆哗一下全卷着往楼外飘。
那是一栋三十多层的楼。
王悦撑着栏杆看着那些乘风而下的纸,忽然觉得腿有些软,他看了两三秒,回身就往楼下冲。
谢景回来的时候,还没走到楼下,迎面卷过来一张纸飘着就下来了,他伸手随意地接了,刚低头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望去,远处单元楼外无数白色图纸飞舞流散,一阵又一阵,有如大雪纷飞。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有些愣住了,半天才捏着那张潮湿的图纸走回去,楼下情况更是了,几十米范围内都落着纸片,草丛里刷一下站起个人,手里草草地拽着一叠图纸,谢景站在原地看着他在草坪里窜。
忽然,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僵直了背慢慢回头看了眼。
两人隔了十多米,中间飘着卷下几张图纸,谢景看了那表情僵硬的人良久,终于开口问了一句:“王悦,你在干什么?”
他忽然记起一桩旧事,洛阳沦陷多年后,一位久经战乱的宫廷乐师流落了建康,王导听闻后请他来了府上做客,席间,堂中有后辈轻佻地命那乐师弹首曲子助兴,曾经名扬洛阳而今白头又眼花的宫廷乐师温和笑了下,击箸而歌,甫一开口无数旧时洛阳权贵纷纷泪洒长襟。
一片各自压抑的呜咽声中,唯有那愣愣的轻佻后辈不明所以,只听那白头乐师低声一遍遍唱着那一句“游子思故乡”。
游子思故乡。
王悦忽然攥紧了拳,他像是被五个字彻底击中了,脸色苍白,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开始模糊,在他眼前浮现的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东晋皇城,朱衣云集,东风摇酒旗。
那是真正的一流繁华。
谢景扭头看了眼王悦,见他又愣住了,心中忽然就笼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心头藏着些不安,他伸手牵住了王悦,喊了声他的名字。
“王悦?”
王悦猛地回过神来,回头看向谢景,“什么?”他问道:“你说什么?”
“先把东西放酒店,吃点东西,晚上再出来逛逛也不迟。”谢景没等王悦开口,牵了王悦就往街道另一头走,“晚上想吃什么?”
“呃,都可以。”
“一点不挑?”谢景回头看向王悦。
王悦下意识就犹豫了一下,一抬头,正好撞上谢景注视自己的视线,“不挑,不挑。”他忙摇头道,“饭桌上我不挑事儿。”
谢景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爱,王悦这北方儿话音说得就像个刚开始学说话的软绵孩子似的,他下意识勾唇笑了下,淡淡道:“走吧。”
他极为自然地带过了王悦的肩,拢着他往外走。
秦淮河上有风吹过来,远远望去,画舫龙舟灯火剔透,江清月近人,走了一程,谢景低头看了眼,意料之中地又见王悦开始失神,他极轻地皱了下眉,却终究没说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将王悦的帽子戴上了,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替他挡了点风。
这样子,倒的确不太像是高兴的样子。
吃了饭,王悦坐在酒店里隔着落地窗打量这个城市,一看就难免又失神了。
他的过去和现在分割得太严重,这让他有时候会突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想不清楚这个朝代和过去到底有无联系,越是不清楚越是想,想得多了他心中也会忽然莫名恐慌起来,不能确定自己和这个世界到底谁是真实,亦或是谁都不真实。
直到这一刻,他站在了这儿,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这座一千八百年后的建康城,这条一千八百年后依旧流淌的秦淮河。
那一瞬间,月照山河,他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过去。
他琅玡王长豫生于此,长于此,即便所有旧朝痕迹都烟消云散,他依旧认得这儿的水云与江月,认得这儿是他故乡。
王悦静静看着窗外那一带秦淮流水,眼神温柔。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看去。
谢景将伞放在了柜子上,走上前在他身后站定,“看什么呢?”
“外面下雨了?”王悦看了眼谢景放在一旁的伞。
“嗯,小雨,走街上感觉不出来。”谢景顺着王悦的视线望了眼窗外,夜色中的古城愈发宁静,给人一种茫茫然静水流深之感。他看了会儿,随意地揉了下王悦的头发,“想什么呢?整个下午一直在走神。”
王悦望了眼窗外,良久,低声开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看,看了心中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