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雪人

sp;  苏容在客车上睡了一觉，快到站时才醒。一下车就看见王秀芬在停靠站那里来回走着，一只手里拿着个油纸袋，里面装着块芝麻烧饼，另一只手里提着个水壶，她自己嘴上都起干皮了，也没舍得喝一口。

    王秀芬看见苏容，面上没显出多高兴，但眼里的高兴却是遮掩不住的，她大步走过来，一把从苏容手里夺过行李袋，把烧饼递给她。

    然后王秀芬就开始叨叨不停地说：“这行李袋我怎么没见过啊，是你新买的？这么一大包东西，不是跟你说了家里远，回来时候，东西能不带就不带……总是这么犟脾气，当妈都是害你，说什么都不听……”

    苏容吃着烧饼时不时应和一句。这烧饼，是她去开阳一中报到那天，王秀芬给她买过一次的王记烧饼，当时她说了句“挺好吃”。

    她记得王秀芬因为这块“天价”烧饼，那一路上没少说县城的东西价格太黑。

    但她觉得价格再不值，还是忍不住给苏容又买了。

    王秀芬一向要强好面，苏容也没问她怎么会在车站等。苏家人不知道开阳一中这次放大周末的时间，看王秀芬的模样，怕是早些天就等着她回来了。

    “行礼我来提着吧，这个不沉，您先喝点水……”

    “死丫头，还管起你妈来了……这水给你的，县城什么都要钱，水也是要钱的……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别喂，我喝就是了！”

    “别动行李，我自己能行，真当你妈老到东西都提不动了……”

    回到家后，苏容把行李袋给家人买的东西拿了出来，王秀芬一看就开始训斥了：“学校给你发的补助，你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你没见你那些同学们都买多少参考书，有这钱你买书多好？学校给你发的补助就是让你学习的，不是让你浪费的！别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觉得能比别人少勤奋点。”

    “要是后面成绩不好，被别人超了，学校取消了你的补助，我看你怎么上初中，家里是没钱拿给你上的！”

    苏容又拿了十块钱出来给王秀芬：“这是学校给的补助，我用不了那么多，平时又不买什么，家里不是还欠着好些债，这个不多，拿去应应急也行。”

    苏容报到时领补助金，王秀芬也在，所以她知道开阳一中每个月给多少补助。就那么些钱，加上在学校的花销，苏容纵然手上有系统奖励的五百元，也暂时没有借口给家里。

    原本还在训斥苏容的王秀芬，看着桌上那十块钱，一瞬间安静下来。

    王秀芬没文化，为人小气，在钱方面斤斤计较，亏半分钱，都能让她说上一天，但在苏容看来，王秀芬并不是一个见钱眼开，钻钱眼儿里的人。

    不然领补助金那天王秀芬就把钱拿走了。当时王秀芬提都没提要把钱拿回家，苏容让她拿一点带回去，还被骂了一顿。

    “这钱您收着。学习上的事，您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买的东西也别不舍得用，不用放着也是要放坏的……”

    “等再过两个月，就可以申请优秀学生奖金，而且语文老师还说试着给我的作文拿去投稿，如果投上了也有稿费……”

    苏容是个话不多的人，尤其是王秀芬脾气不好，她跟王秀芬相处时，安静听着的时候较多，像今天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还是头一次。

    说着说着，她转头看去，发现王秀芬早已无声泪流满面。

    苏宽傻呵呵笑道：“那我们容容肯定是把题都做完了才出来的。”

    王秀芬知道儿子对着妹妹就没有说不好的时候，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只问苏容：“你可别卷子上全是空白，到时候还不让人笑话死。”

    “怎么会，您之前不是再三交代过我一定要把会做的都做完，我都做完了。”

    王秀芬还是不放心地说：“暂时相信你，到时候成绩出来，考不上没事，要是分数太给我丢人，我就……”

    王秀芬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威胁苏容的，最后干脆来了句：“以后就甭想吃鸡蛋！”

    苏容闻言不禁失笑。

    “好，听您的。”

    今天苏容考试，苏大平也没心思下地干活，干脆早早的准备好了菜，还专门到村里卖肉的牛老汉家赊了一块肉回来。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苏大平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又蒸了几个白面馒头，还有黑面馒头，拌了一锅野菜汤，等着苏容他们回来。

    “容容，考试累了吧，爸给你做了肉菜，香着呢，快洗洗手吃饭！”苏大平一看见闺女，就一脸笑的迎上去。

    王秀芬一听他的话顿时瞪了眼睛：“苏大平！你又去牛老汉那里赊账了？！”

    说着伸手就要去拧丈夫的耳朵，苏大平也不敢躲，只一个劲儿的求饶：“哎呀媳妇轻点，俩孩子都在这呢，你这是做什么，好好吃饭不行吗，菜都快凉了……”

    苏宽想帮他爹，但碍于亲娘的气势凶悍，愣是没敢凑上去。

    还是苏容咳了一声：“你们不吃我可是要吃完了。”

    王秀芬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你这死丫头，只知道自己吃，不说给爹娘留点！”

    “你给我吃慢点，别老盯着肉夹，吃点菜能怎么着？”

    八月的天气还不算特别凉快，清石村蝉鸣停的晚，都这个月份了仍然有一些蝉在叫。

    苏家一家四口，边吃饭边斗嘴吵着，外头的蝉鸣都压不住王秀芬那嗓门。

    苏容性子偏静，以前不太喜欢高嗓门的人，但不知怎的，听着王秀芬的大嗓门，竟然没觉得不适，反倒觉得有些顺耳。

    一定是现在的生活太平静闲适了。她想。

    *

    开阳一中的老师批卷效率很高，两天就把卷子给改出来，成绩也排好了名次。

    这次特招开阳一中原本给的名额就不多，石洝镇只有一个人被招上，全市诸多乡镇，教育资源最好的明启镇也只有两个人被招走。

    特招的名次虽然排了，但没有特意公布，也没有刻意隐瞒，有好奇的一打听也能打听到。

    成绩出来那天，王秀芬从地里干活回来，村里人谁见着她都说一声恭喜。

    “你们恭喜我什么？我们家苏宽还不到结婚年龄，你们这喜道地早了。”王秀芬疑惑地问。

    孙家婶子笑着说：“恭喜你们家要出一个童生了！”

    “对！可不就是要出个童生嘛！”

    童生？

    出在他们家？

    王秀芬自己听着都觉得可笑。

    这就祖坟冒青烟也不可能啊。

    苏宽不说，从小就脑子不灵光。苏容看着倒是比苏宽聪明点，可实际上还不如苏宽脚踏实地，学习方面也没比苏宽强多少。

    他们全市一年也出不了多少个童生，考不上童生的，大都去上了普通的高中、大学，出来也就是个普通学生，没有功名，也没有国家额外的福利补助。

    上高中不难，但要考童生，在他们这些穷乡僻壤的老百姓眼里，那真得是祖上积德。

    “别在这话说八道了，有这功夫大家还不如回家多干点活。”

    “你看你说的……”

    其实大家也不确定消息的真假，潜意识里并不认为听到的消息是真的，说出来也就是打趣一下王秀芬。

    “王婶儿，这怎么是胡说八道呢，我那天可是亲眼看见你们家苏容进了考场的，出来那两位管事的老师还特意叫了苏容过去说话，这一看就是苏容‘表现’的好，直接给定了名额啊！”赵全也不知跟了王秀芬多久，这会儿适时冒出来给大家“解释”。

    王秀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事。

    原来是特招考试的事。

    听他们说得这些话，应该是她闺女被招上了？

    但这赵家的小崽子说这话什么意思？

    “赵全！你给我过来把话说清楚！”王秀芬撸起袖子就要过去跟赵全说个明白。

    赵全的母亲赵家嫂子也在旁边，赶紧上前一步说：“王妹子，您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什么，全子他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王秀芬不怒反笑：“你们赵全上学晚，今年也十四五了吧，又不是几岁不明事理的小孩子。”

    “我们家苏宽在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下地干活了，他还整天游手好闲，上回还听赵兄弟说，你把他惯的连碗饭都懒得端。”

    “他刚才那话叫心直口快？亏你也说得出口！他那分明就是想污蔑我家闺女！”

    “真是恶毒！我们家容容哪儿招惹他了，让他这么在大家面前诋毁她？”

    “王妹子，你这话说得我不爱听，我儿子怎么诋毁你家苏容了，他说的那些都是他亲眼看到的，这也叫诋毁？”

    王秀芬气得脑仁儿都是疼的：“快别说那些招人笑话的话成不？人家开阳一中的特招是什么性质的考试，进去又是什么待遇？能是走后门，或者耍小聪明就能混进去的吗？”

    “要是能明启镇那么多好学生，还只被招了两个？”

    “我今天话就放这，这特招，是我闺女凭自个真本事考上的，人家那么多阅卷老师也不是瞎子，我们苏家地里刨食的贫农，也没那么大能耐给女儿找这么厉害的关系让她被招上。”

    “我们要真有这个本事，还在清石村待什么，早就去开阳市当城里人了！”

    周围的人本来听了赵全的话，觉得这里边有“猫腻”，王秀芬这话一提醒倒是让其他人缓过神来。

    “对啊，别的不说，开阳一中可是咱们全市最好的初中，要是随便能混进去，那我家孩子早进去了。”

    “我女儿也去参加特招了，回来还跟我说考场多严格，考试多难，赵全说得那什么表现好，就被两个管事老师看上，那根本不可能。”

    也有人说：“赵嫂子，听说你们家赵全，连抽题那一关都没过就被刷下来，进考场考试的资格都没拿到，该不会是妒忌人家苏容考地好，被招上了吧？”

    赵嫂子也是个护犊子的，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儿子半点不好，当下也不理会王秀芬，跟那人大吵起来。其他人拉都拉不住。

    王秀芬也不想跟赵嫂子纠缠，趁机背起篓子朝家里的方向小跑回去。

    离苏家门口老远的地方，王秀芬就听到院子里苏大平和苏宽大笑的声音。

    让王秀芬听着面上也带了点喜色，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收了收表情，又恢复平时的模样，进门就皱眉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老远就听到你们疯了似的在那笑。”

    苏大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可不是要疯了吗！”

    “秀芬，你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王秀芬脸上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明知道我不认识几个字还让我看……”

    但她伸过去带着些微颤抖的手，已经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看到那张薄薄的硬纸上写着的“通知书”三个大字，刚才还凶悍的跟人争吵的王秀芬，立时就落了泪下来。

    “妈，您这是做什么，我考上了，这是喜事，得笑。”苏容拿了一块手巾递给王秀芬。

    “你这死丫头，还骗我说只做了会做的题，这上面说你考了整个特招考试的第一名，真以为妈连这些字都不认识啊！”

    苏容无奈笑道：“我没骗您啊。”

    “就是把会做的题都做了啊。”

    “只不过那些题我全都会做。”

    王秀芬：“……”

    这死孩子，真是该教训了！

    虽然拿到了通知书，王秀芬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生怕这通知书被人偷走，或者不小心弄坏，又或者丢了什么的，连晚上睡觉都要抱着通知书睡，几分钟瞧不见它就心慌。

    苏容劝了几次，但没什么效果，索性也就随她去了。

    “你说咱们要不要到老坟地去上柱香？咱们容容可是上了开阳一中啊，还是特招，免费还给补贴。全市每年多半的童生都出自开阳一中，容容这等于是‘半个童生’，这绝对是老苏家祖坟冒青烟了！”

    王秀芬突然强烈要求苏家人一块去老坟地给祖宗上香。

    “妈，都说了您这是封建迷信。容容能考上，那是她天天看书做题努力学习来的，您又不是没见她那些天怎么学习的，连吃饭蹲厕所都拿着书看，睡觉前也要背知识点，她这么拼命的学，怎么到您这就成了祖宗的功劳？”苏宽不赞同地看着亲妈。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祖宗要是真保佑，当年就让你考上了。”王秀芬讪讪道，“我只是心里不踏实，想去上柱香，求个心安。”

    苏宽还想劝，就听一旁在藤架底下乘凉的苏容说道：“那就去吧。”

    “家里有了喜事，告诉故去的长辈一声也是应该的。”

    苏大平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自家晒的豆干，放在藤架底下的红漆矮方桌上，听见苏容的话，有些迟疑地说：“最近老坟地那里，好像有一户外地的人家，把长辈的坟给迁回来了。就在离咱们家老坟不远的地方。”

    “听说那人家挺有钱的，这些天花了挺多钱办迁坟仪式，外人也被阻挡在那一片之外。因为这个事儿，那家人给附近村里的人家挨家挨户送了不少补偿金。”

    “其实要我说，他们占用的那一片，离坟地那么近，谁没事会过去。根本用不着什么补偿金……”

    苏容听父亲说了一会，问道：“那户人家姓什么？从哪儿来的？”

    开阳一中每个星期都放小周末假，一天半，一个月放一次大周末假，两天半。

    从别的地方考过来，家里较远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一个月才回家一次。

    到月考之前，苏容的荣耀值零零总总加起来已经有四百多。

    升学后的第一次月考，各班老师尤其看重，试题难度不小，而且监考极其严格。

    七门课，语数外满分各是120分，政史地生物是各100分，总分760，分三天半来考，一天考两门。

    苏容这一个月在系统上的做题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记忆知识对“天赋者”而言，只是看一眼的时间，没有难度，而更多的，比如灵活运用等等，除了理解吃透之外，就是大量的做题训练。

    “这次考试我站我同桌第一。”黄亮在餐厅吃饭的时候，跟几个哥们说道。

    陈远志就坐在苏容的右边，听到黄亮的话，立刻点头附和：“我也站班长，李寒江多厉害我没见识过，不过班长有多厉害，我是见识了。”

    杨凌冬吃了一口面条，咽下后才问：“真那么厉害？”

    “她平常确实参加活动比较多，能看得出对知识点很熟练，但各个班的尖子生，基本都是这样，也没觉得她有哪里比其他尖子生强啊……”

    黄亮道：“那你是没看见她做题的架势，简直不是人！她……”

    华烈‘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打断黄亮的话，盯着杨凌冬。

    “……烈哥，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杨凌冬被看得头皮发紧。

    “我在看你脸上那双眼睛是不是摆设。”

    杨凌冬：“……”

    看到杨凌冬吃瘪的表情，黄亮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等华烈吃完一盘饺子，没吃饱，又去打菜的时候，他附到杨凌冬耳边悄悄说：“你说什么都行，就是别说苏班长不好，不然烈哥会炸。”

    杨凌冬不解：“烈哥平时也没少说苏班长这不好那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