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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胡行疾如鬼,忽在林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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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稻草,紧紧跟着他,生怕跟丢了。

    但杜浒抱了两个孩子,走得便慢了下来,忽然看到身边有个没受伤的小军校,便把四姐交给他背着。

    四姐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叫道:“三姐,奉儿!”那军校却带着她匆匆跑远了。

    奉书拼命捶打着杜浒的胳膊,叫着四姐的名字,可杜浒却如同充耳不闻,矮身躲过一波箭雨,攥住她的两只手,好像在拖一卷包袱。

    到了八月十七日,奉书已经累得不行了。督府军大半已经溃散,剩下的虽然都是精兵,却也都疲于奔命,人人眼圈凹陷,脸色蜡黄。她跟着身边的大人们跑。汗水把头发打湿成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眼睛刺痛得难受。脚上似乎是起了泡,但是都已经痛得麻木了。

    后来,杜浒找来一匹马,那是一个牺牲了的斥候留下来的。他牵着马,又把两个女孩像堆包袱一样堆到马鞍上面。她开始还害怕掉下马来,但过了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睡梦里,鞑子兵把她捉了去,把她的脚按在油锅里浸。

    那天她只远远地瞥见父亲一眼。父亲的背微微驼着,看上去像一个老人。

    元兵一直咬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有好几次,箭雨几乎已经落到了跑得最慢的人的脚后跟。更有一次,一枝箭矢挟着劲风而来,竟比其它箭射得远了一倍,贯穿了一个小兵的后心,将他钉在地下。

    远处的追兵群里立刻爆出一阵欢呼,仿佛是称赞那个强弓硬弩的神射手。随后,又是几枝箭争先恐后地射了来,仿佛是在赌赛一般。

    傍晚,督府军撤到了庐陵东部的方石岭。那窄窄的山岭小路里面,已经挤满了四处逃难而来的百姓。军队花了半个时辰,才疏散了人群,把百姓一一送过了岭,清出一条道路。

    便是这么一耽搁的工夫,元军的呐喊声已经在山背后响了起来。

    文天祥已经几夜没合眼,眼中满是血丝,发令时声音已经恍惚起来。他派张汴、赵时赏阻挡元军,派吴文炳、巩信带人掩护在侧,派谈笙砍伐树木,阻塞道路……他有条不紊地说着说着,却忽然住了口,流下一道浊泪,环顾四周,颤声道:“别管啦,别听我的……你们快逃吧,逃到山里去,留得青山在……”

    张汴、赵时赏等人齐齐变色,跪下道:“大人说的什么话!我们是大宋的将官,不是逃兵!就算打不过时,尽力而为,一死报国便是!”

    巩信聚集了自己剩余的最后六七十个步卒,一言不发,跪在文天祥面前。

    文天祥惊道:“巩都统,你……”

    “请大人准巩信带人断后!”

    他这是把自己送上死路,文天祥如何不知?但不及他拒绝,隆隆的马蹄声便顺着山石,响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巩信向萧敬夫使了个眼色。萧敬夫半扶半架,将文天祥搀到了后面。余人含泪四散。

    下一刻,骑兵如黄蜂般拥出山岭,与巩信遥相对峙。

    奉书被杜浒带着,仓皇从山道上逃离。她不明白,巩信的几十人如何能抵挡大批元军。她频频回过头看,只看见了巩信的背影,还有元军阵前一个全身披挂的将军。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他梳着蒙古人的发式,背上背着一张好大的弓,简直比她的人还要高些。而他的整个人虽然并不高大,却像极了一枝蓄势待发的利箭,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战栗。一时间,什么“认贼作父”、“三姓家奴”,那些蔑称全都被她忘了个干干净净。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个人生来就是号令蒙古军队的。他身后的千百个蒙古骑手,没一个及得上他。

    但李恒看到巩信的小队横在路当中,却犹豫了,令他的军队停了下来。几顶盾牌密密地护在了他身前。

    也许,巩都统真的有什么妙计,可以打退李恒……奉书一面这么想着,一面让杜浒拉着,跌跌撞撞地翻过一处山隘,再也看不见身后的情形。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人记录下来了。巩信在树林里纵起数十个火堆,自己端坐一块巨石之上,周围数十兵卒刀枪并举,侍立左右,全无惧色。众寡之势太过悬殊,竟让老成的李恒起了不小的疑心,以为这是一桩空城计,以为巩信身后埋伏着大批精兵。他让人试探着放箭。有几个宋兵倒了下去,有的晃了晃,仍是站在路当中。几阵箭雨过后,巩信身上密密麻麻地插着十几枝箭,却依然屹立不倒。

    蒙古人素来迷信鬼神,此时已有不少人害怕起来,将长弓丢在地上。李恒大声呵斥,鞭梢一指,令军队向前冲锋。等到第一批骑兵冲过来时,巩信突然动了。他大吼一声,跳起身来,砍翻了面前的一匹马。

    肉搏只持续了很短的时刻。宋兵人人中箭,人人带伤,人人苦战,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巩信倚石而战,在手刃了数十敌人之后,终于力尽。李恒检视他的遗骸,“创遍体,死未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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