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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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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内乱让我们丢了北京,如今依旧未能收回,朕已经是愧对列祖列宗了。大燕经不起内乱,朝堂也不能刮起吕霍之风——”

    听到这里,萧成钰抬头看去。

    “朕知道你宅心仁厚,过往对你严厉,也是因对你寄予厚望,盼你能有箕子、比干之能。你母后……”皇帝顿了顿面有难色,“唉,算了,多说无益,回去歇着吧,你就当朕什么也没说。”

    成钰看向皇帝,他虽精神抖擞,但年纪到了,脸上的皱纹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她这个父亲没上过战场,但该狠心决断的时候却毫不手软,几年前牵涉甚广的案子他眼也不眨地批了,五十多颗人头一刀下去就没了。他大约觉得她确实仁厚实诚,做戏也不肯下功夫,如今脸上刻意的温柔慈爱,无论如何看着都是无比假惺惺。

    成钰垂眸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一直以来觉得转不动的脑子却突然绕得飞快,满心满眼都是“不能有吕霍之风”“盼你有箕子、比干之能”,谁是吕霍?又如何做比干?她若不甘心呢?难道是要如了皇帝的愿,主动去与皇后反目吗?算盘打得也是忒精。

    她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合适,垂头道:“儿臣蠢笨,劳父皇费心,但儿臣自然是以父皇母后为先,惟愿帝后和睦,此乃社稷之福。”

    皇帝打量着萧成钰,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大约是觉得这个儿子战场上舞刀弄枪还行,却是个西葫芦脑袋屎包肚子,白瞎了一副好皮囊。若是其他人,这么明显的意思必然已经听明白。他觉得有些没意思,不再说什么,挥手让她退下。

    ……

    成钰踏进两仪殿时日头还斜靠在西边偏殿的殿顶上,出来时头顶已经满目繁星。

    两个太监持灯上前引路,她站在阶下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大殿如同一头蛰伏沉睡的狮子,即便暮年,却威风依旧。

    萧成钰天生没什么远大志向,上辈子做过最意志坚定的一件事,就是毕业两年内马不停蹄地到处考公务员,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政府系统,端着铁饭碗,坐上个冷板凳。没有职场争斗,每天陪着一群中老年人喝茶八卦嗑瓜子,周末相亲,乌龟王八看对眼了就结婚。

    她连小三都没斗过,做过最大胆的事情是用酒瓶子砸破了渣男脑袋,将苍白的婚姻砸了个支离破碎,一辈子人生简直从脚指甲盖到头发梢都沉闷无趣到人神共愤。

    可如今回头去看,她竟然有些怀念那时的日子,即便偶有不顺,但不必每日提心吊胆。

    之前在外面的六年即便再苦再累,她也没觉得比现在更累。她倒有些怀念做斥候的时候埋在沙窝里两天两夜不动弹的感觉,起码比在这熏满了一两值千金的龙涎香的暖殿里呼吸起来更痛快顺畅些。

    这片刻的功夫她将自己在这里的十几年光阴拎出来扒拉一圈,皇帝的话字字句句占了一脑子,却是头一次生出一种叫做“不甘”的念头来。

    比干?拉倒吧,她的心肝恐怕别人吃了要把肠子拉出来。

    ……

    皇帝赐下来的“平王府”原是个封侯的将军府,后来那位将军犯了罪降了爵,宅子太逾距,就被内务府给收了回去,如今荒废多年,自然不能直接住人。工部一番筹划,便雇了工人翻新。

    而在王府修好之前,成钰依旧住在皇宫,为了避嫌,即便知道赵祥和仍在京城,她也没去拜访过一次。多数时候她是去寻六皇子萧成安,提前看看他新写出来的话本找点乐趣。

    萧成安化了艺名在民间一家私人作坊出的报纸上连载故事,据说因他新写的志怪话本《琳琅记》,那家报纸的印数节节攀登,每出一次必定抢空。他写的都是些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最得闺阁小姐喜爱,甚至京城某家千金已经放出话来,若能寻到话本作者,定要以身相许。

    还好萧成安这些年把这个秘密捂得严实,除了他自己和贴身内侍,就只有成钰知道。成钰有些后悔当初自己保证过不说出去,如今锦衣夜行,当真心中痒痒。

    随着王府的修整,老天爷又下了两场雪,一场比一场冷,转眼就过了冬至,进了腊月。工部终于来禀报,王府修缮完毕,能入住了。

    成钰提前去逛了一圈后发现,工部的官老爷们也真没跟她客气,她说简单着来,结果除了将大门刷漆翻新、门口换了两只石狮子之外,里面还真是能省事就省事。

    不过她也没计较,有个瓦片能避雨就成,只是秦嬷嬷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搬着行李进府的时候,脸色不是特别好。

    民间有暖灶之说,她定了日子,准备腊月初八晚上随便请几个关系近些的人过来应个景,结果不知是哪个长舌头的传出去话,当晚来了一拨又一拨。

    朱易自然是少不了的,随后萧成乾就到了。萧成安不良于行,还要窝在房间赶话本,只托人送了礼。而萧成珺自己来不说,又带来两只讨喜还不骂人的八哥,还领了一大群富家少爷,其中就包括上一次在茶社见过的赵氏兄妹。

    赵祥和竟然也过来了,带着她的开蒙师父章老的两个儿子一起登门。

    原本计划的暖灶小宴自然泡汤,王府里人手不够,厨房忙不过来,只好去外面酒楼里叫了几桌酒菜送来。正堂内下人来来往往不停,一群少年坐在一起,两杯酒下肚便没了拘谨,彻底熟稔了,猜拳的灌酒的说黄段子的,吵得让人脑门都要掀开。

    宴席到一半的时候,竟然连最小的萧成玮也来了,还领了个鼻梁上挎了厚厚琉璃镜片的五皇子萧成玚,至此,一场酒宴彻底沸腾上了天。

    这一晚,大约这屋子里所有人都暂时没有再想着给谁下绊子,给谁插刀子,皇家的兄友弟恭,有时说难其实也并不难……

    屋外穹顶漆黑,鹅毛大雪飘零而落,仿佛要把整个天扣下来,绵延起伏的屋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离得远了,宽阔的街道上依旧能听到平王府的吵闹大笑声。

    而距离平王府两道街外的段府上一片静谧,穿过厅堂楼阁,后院一间寝房之中,须发尽白的段老爷子被丫鬟服侍着脱了鞋子,将双脚伸进冒着腾腾热气盛了药草的木盆子里。

    他老人家年近八旬,耳朵竟也不背,听到外面动静,不等敲门,便开了口,苍老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是小五吗?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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